Chicken John

一条说话的狗

江边的风总是很凉,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气息包裹住人。我趴在江边的栏杆上,歪头看着江面上映着的城市霓虹出了神。不知盯了有多久,只是任由江风来去,像个贪玩的小孩似的摆弄我的头发,打了个嗝。

酒味反上鼻尖与头顶,这才稍微回过神来。打开手机一看,嗯,消息栏莫名被塞满了,但是不想看。全部划掉以后才发现时间已经转到了12点以后。该回家了吧,可是我现在能去哪儿呢?丧家之犬罢了。要不……网吧包夜?我随即笑了笑自己人老心未老的童稚心。又不是大学生了,现在哪有人能在工作日的凌晨陪自己发疯呢?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想玩的,于是只是继续向前走,漫无目的的走,沿着江边,沿着城市边缘。我现在只是一个喝得半醉的酒鬼,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去考虑,只是想着麻木的重复着行走动作,

“有臭酒鬼汪!”

路边那一只狗好像在朝我摇尾巴,大概是喝多了吧。我揉了揉眼睛,倒没有停下脚步,它继续跟着我。我的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细碎小脚步声。

“人类,你这样是很危险的汪!”

它跟在我身后,大喊着一些听起来很合理的话。我停下脚步回了头。

“前面就是事故多发地了,你这样子肯定会被车撞死的汪!”

见鬼了,醉意都被眼前的一幕冲散了不少。

“是不是很感激我呢?汪汪!那么为了报答我,我们一起回家吧汪!”

我蹲下又搓了搓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只见这小家伙,又咂巴咂巴的嘴,开口道:

“我是说,你得带我回家汪!”

他妈的,我真的遇见了一条会说话的狗。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会有能说话的狗?有人陷害我?

我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我一把抓住它的狗嘴,把它塞到大衣下跑掉了。

我迅速赶回了自己家(如果那种地方也能叫家的话),一边夹住挣扎的狗腿,一边以一个别扭的姿势闪 身进门。把门踢上的瞬间我听到了几声枪响,还有不堪入耳的咒骂。我把狗甩在地上,从空罐子堆里清 出块空地,然后瘫坐下来,从身后摸索出一罐“冷静”,我一边打开它狠狠地吸着弥漫出来的蓝色神经雾 剂,一边看着狗挣扎着想站起来。我闭上双眼。

湖蓝色弥漫了世界。它们在地板上逶迤,像菟丝子一样缠绕着对方,爬上空罐子、垃圾堆、空的营 养剂包装。湖蓝色厌恶地绕过地上的物资,轻轻触碰我的指尖。湖蓝色安抚着我: 它压住我的心 脏,擒住我的四肢,将我的脸颊重重按在地上。它将我的眼球染色,将我溺亡在我自己的眼睛里。

我摇了摇头,冷静了下来,摸索着点了一根烟,看着那条刚刚缓过来的、喘着粗气的狗。

我问它:“谁改造的你?为什么在桥上跟我说话?”

它沉默了一两秒,说:“虽然方式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但还是谢谢你带我回家了汪……”

“你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我看着它,“你不会觉得你还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吧?你不会不知道,擅 自赋予动物以人格,二十年前就是重罪了吧?”

“……我知道汪。我给你添麻烦了,但我没有想让你背黑锅汪!”

“……” 我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被查到你和我说过话,我就得倒霉。你看看你的狗链,那是我 能买得起的东西吗?改造你的肯定是上面的人,就凭这条狗链,这里就没人敢往深了查!“

我顿了顿,”即便你不想让我背黑锅,联邦法院也要我背。”

它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只是想救你,这样或许你也能救我汪……“

我叹了口气,打了个酒嗝。它似乎被酒味提醒了:“……总之,刚刚我确实还是救了你对吧汪!那你能给 我点吃的吗汪!”,它坐下来看了看我,又挨个嗅着地上的罐头。

“别闻了,那不是狗罐头”,我没好气地骂着,甩给它一包营养液:“我只有这个,爱吃不吃。”

它兴奋地摇了摇尾巴,咬开袋子,从破洞舔着汩汩流出的汁液。我点了一支烟,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 它。它很快吃完了,又去闻那些罐头。

“这是什么汪?”它问着,一边拼命嗅着一罐空的“饱腹”。

“情绪罐头。你肯定是从上面来的,上面没有这种速食情感。大人物都是通过娱乐消耗情绪的。” 它看了看满地的空罐子:“你就是电视里说的那种人?‘情绪成瘾者’汪?”

“’电视‘?他们给你装的到底是多久之前的语言模块啊?”我忍不住吐槽了一下,“我不是成瘾者,我是养 着成瘾者的人。”

它愣了,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我的话。

“我是制作情绪罐头的人。”我掏出手机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看,都是订单。”

“哦,我以为这玩意儿都是在大工厂做的汪。”

“我这儿是不上台面的小作坊。不过,”我狡黠地笑了一下:“我能做出工厂做不出来的东西。你要不要试 试?”

“情绪罐头对狗也起作用汪?” 它惊讶地张大眼睛。

“情绪是很基础的大脑活动,别说你了,连耗子也会高兴和抑郁的。”我说着打开一罐封好的“饱腹”,塞到 它的鼻子下面。

神经雾剂起效很快。不一会儿它就侧躺着倒在地上,嘴角不停地流出口水。然后它开始呕吐,营养液、 破塑料袋和一些绿色黏团卷着胃酸溅在地上,发出一股臭味。果然,狗的神经还不能承受这么强烈的刺 激。

它醒了,挣扎着站起来,双眼迷离。“窝,窝觉得我包了汪,好包好包,荡是我又饿了汪……”

我拍拍它的狗脸:“工厂的产品是没有这种效果的。只有我这种掺入真实经历的神经雾剂,才能欺骗大 脑,产生神经感知和现实的矛盾感。当然,它诱导出的感觉也更真实。”

它趴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说着:“真奇怪,我还是晕晕的汪。但是闻了这个罐子可以吃饱,算 是好东西汪!”

我点了点头:“还能快乐,忧伤,痛苦……别人需要什么,我就产生什么情绪,然后卖出去。”

它又好奇地去挨个嗅着地上的空罐子。我看着它,心中逐渐形成一个想法。

“你想不想自己做一个情绪罐头?”

它惊讶地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尾巴疯狂摇动。

“真的吗!我都没想到这个汪!我,可是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情绪罐头呢汪?”

“你只要回忆你最难忘的事情,沉浸在当时的情绪里就可以了,来吧!我看看,适配狗的高带宽神经接 口……” 我一边解释着,一边开始准备。它兴奋地绕着我转圈,看着我忙活。我把它抱住以便找到它脑 后的UNA接口,然后连上脑电解释器。我让它认真回忆情绪,看着空白的神经雾剂逐渐染上粉色,红 色,还有一丝黑色。承载了情绪的雾剂逐渐沉淀,慵懒地充满了塑料罐子。五分钟后,我把罐子封好, 摆在它面前。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它闻了闻,“我以为我的情绪罐头会有我自己的味道呢汪。”

“不要尿它……”我把它的后腿压下来,“接下来呢?你要卖掉它吗?”

它想了想,“可是我也不认识什么客户……要不,要不就给你用吧汪?”

我没管它眨巴的大眼睛,一口回绝了它。“想得美,我用了,和你一样瘫在地上没法动,让你一口咬死 我?”

“我没有这样的打算汪!” 它晃着脑袋急急地解释着,“只是,只是你是我在这认识的第一个人,我觉得我 的情绪可以给你看,虽然它可能不是什么开心的汪……”

我瞥了一眼它:“好啊,如果你这么相信我,那你敢闻我做的情绪罐子吗?”

“这有什么不敢的汪!”

我无奈地摇摇头,摸出另一个灰色的情绪罐子:“那我数123,我们一起闻,可以吧?”

它匍匐在地上摇着尾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一,”

我盯着它,它也盯着我。

“二,”

我把手放在灰色罐子的拉环上。

“三。”

我打开罐子,迅速塞到它鼻子底下,然后拿过它的罐子,打开了拉环。

白色。 白色是属于万物的颜色。它是空,它是满,它承载和诞生一切。 其中红色是愤怒。欲求不满的人们需要它,然后倾泻出去。我把红色给他们。 绿色是占有欲。成片的绿色互相挤压着,像肥皂泡泡一样使劲压榨着整个空间。我把绿色给他们。 粉色是欢愉。欲望像牛奶一样从里面流出来,比蜜汁还甜,变成无数笑脸。我把粉色给他们。 黄色是憎恨。它的尖刺无处不在,刺的末端又那么柔软,扭动着扎入别的颜色里,顽皮地刺激着那 些颜色挣扎到形变。我把黄色给他们。 他们兴奋地叫着,飘到这里飘到那里,他们骑着我尖笑,像坐过山车,然后站在山顶嘲笑着我,向 我扔红色,绿色,粉色,黄色的小球。小球扎染了我的身体。 他们叫到嘶哑,然后手拉手从山上离开,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个情绪罐头。 五彩斑斓的我越发模糊,不同颜色互相洇染,变成灰色。 我是什么颜色? 我好孤独。我好孤独。我好孤独。 我从未存在过这里。

我静静地看着它的双眼停止颤动,身体不再起伏。它的四肢抽搐了两下,然后不动了。亮黄色的液体从 它两股之间渗出,漫在地上,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我的大拇指死死堵住手中的罐子,指尖的肉因为嵌进 了罐口边缘而渗出了血。

它果然没扛过去。

死在浓厚的情绪里,没有痛觉,这样对一只狗来说也算是善终吧?我安慰自己。

要不……还是看一下它的?

我犹豫着,从罐口移开了拇指。

天是蓝的,地上有花香,一切都淡粉地刚刚好,我想把这些粉色收集起来,送给我的朋友,虽然我 没有朋友。 粉色是从哪里来的?我顶着时间的风逆流而上,想要一探究竟。 房间的角落站着一个粉色的男人。他有一根手杖。他是粉色的源头吗? 我靠近他。 妈的,我有点痛。 痛痛痛痛痛痛痛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尾巴在这里腿在那里没有空气没有空气水水水水水我耳朵呢耳朵 呢耳朵呢耳朵呢耳耳耳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我在这里在那里在这里一块一块一块一块分开分开 求求你不要不要不要 粉色男人听到我的祈求,粉得发亮,他笑啊笑啊笑啊笑啊 红色黄色红色红红红红黄黄黄黄红红红红红红 不要不要不不不不不不啊啊啊汪汪汪汪啊啊啊啊啊 我从未想过被如此对待。


【旧城警-321341记 日期:2071-2-19】

城郊廉租房检测到神经活动信号阶跃型衰减,现场发现人、狗尸体各一具,生命信号:无。两者死亡皆 因过量神经雾剂过敏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