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cken John

万圣节小作:Labua部落语言田野调查实录

2002/01/10

来到Labua 部落的第一天。通过赠送物资获取了族长的信任,虽然语言不通,但能够通过手势进行基本的交流。

正如向导所说,该村落很好地保留了热带原始部族的生活习惯,上次有外来者还是在1940年代。目前看来找到语言顾问的可能性不大,只好从词表入手了。

2002/01/13

参与了村中的聚会活动(devat)。我在地上随便画了图像并指给小孩子看,他们便会问我“什么?”。我通过这种方法学习到了词语“什么(tsa)”。借助“什么”加上用手指的方法,我又学习了更多实词。

聚会结束时我走错了路,差点走进村子中心的帐篷。我身边的人拦住了我,并且惊恐地大叫起来,吓了我一跳。我很快发现这个帐篷并不像别的普通住所,它的几个尖顶上装饰着金刚鹦鹉的尾羽,我明白了这里可能是某种宗教禁地,也暗示了存在某种图腾崇拜的可能性。在之后的语料收集工作中应特别注意神话、传说等内容。

2002/01/17

向村中的年轻女性学习了更多的实词,还包括一些代词,词表附在电脑中。 下午我向族长演示了录像带摄像机的用法,他很感兴趣,同意了我使用它录制语料库的请求,条件是送他一台一样的。我把这台给了他,之后用备用的那一台。

明天可以开始收集语料了。

2002/01/19

进展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已经正式收集了18段至少五分钟的故事叙述和人物描述,还在闲暇时间学会了一百个左右的日常词语。Labua语似乎不存在变格,语序也飘忽不定。这样的原始语言会承载那些诸如“思想、能力、灵魂”等虚指概念吗? 傍晚在村中散步的时候,我发现部分老人的头部有不易察觉的头骨愈合痕迹。原始部落的生活是残酷的,外出时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2002/01/23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正式和族长的儿子Yahata结成语伴,我会请他纠正我发音和理解的错误,作为回报我会教他英语。我还试着解释我们是互为师徒的关系,但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让我很意外,他坚持认为我想表达的是“我吃(dea)他”的关系,并且予以否认。这还怪好玩的。

2002/02/04

一切工作都在照常进行。

在今天语料采集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一切的起源在于“认识(wuhhy)”这个词。为了搞清楚动词的变位问题,我试着向Yahata说出“我 认识 你”、“你 认识 我”、“你 认识 我 昨天”、“我 认识 我”、“我 认识 奇异果”、”奇异果 认识 我“等句子,他大笑着否定了”奇异果认识我“,但认为其他的表述都没问题。

在送Yahata回去的路上,我们正遇上了族长搀着他年迈的父亲散步。我随口说了”族长 认识(wuhhy) 他的 父亲“,他点头表示了同意,但又跟了一句”族长 认识(deyah) 他父亲“。我很疑惑,难道认识(wuhhy)是一个独特的词,有着特殊的变格(deyah)? 可惜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只好明天继续深究。

2002/02/05

我连夜设计了一些给Yahata的问题,用来搞清楚wuhhy与deyah的关系。我发现deyah似乎是wuhhy在家中年长者做宾语时的变格,换句话说,表达“某人认识某家中长辈”的意思时,“认识”既可以用wuhhy,也可以用deyah。进一步地,我感到deyah像是一种敬称,因为它只对自己家中的年长者适用。我突然想到,前些日子Yahata纠正我师徒关系的说法,用的原来也是deyah,而不是dea(吃)。因为我不知道这个词,所以听错了。这让我很意外,Yahata觉得我认识他,而不是教导他英语。或许deyah有一些精神上的认识,或者说“思想互通”的含义?

Dea(吃)和deyah的发音很像,这是巧合吗?

另:为了弄明白deyah适用的语境,我照旧尝试了几种不同的表达方法。在说到”我 认识 我“的时候,Yahata奇怪地看了看我,问我”什么?“,我重复了一遍,并低头准备记录他的反应。可等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出门随便找了一些村民试验,可他们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2002/02/06

被族长安排去参观狩猎,休息一天。

2002/02/08

今日返回镇上补充物资,如有需要记录的将在晚上补充。

晚上发生的一切太突然了,我正在尽全力稳住我写字的手,可它还是不停地颤抖,我的衬衫也湿透了,我得用尽全力才能完成今天的记录。

从镇上返回部落时,族长的护卫们正急切地寻找我。他们看到我时非常激动,手舞足蹈地将我引到族长那里。我明白了族长在找我,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跟随他们来到部落中心的帐篷(之前提到的宗教禁地),他们示意我进去。我又惊讶又激动,我觉得——现在我仍然这么认为——这是一次深入了解部落文化的好机会。我开始兴奋起来,毫不犹豫地掀开兽皮帷帐走了进去,甚至没有在意旁边那些对我敬而远之的村民们。

等待我的首先是一片黑暗,等我的眼睛适应之后,我才慢慢看清里面的布置:一张盖着精制兽皮的木桌,上面摆着一只洁白的瓷器盘子,旁边放着一直小汤匙。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族长站在他身边,摇曳的烛影使他的笑容变得滑稽而阴暗。

他绕过桌子,引导我坐下,然后他打开身边的工具箱,平稳沉静地操作起来,脸上带着圣洁的微笑。

他取出工具,在那人已经开了天窗的颅■■■■■■■■■■■■■■■■■■■■■■■■■■■■■■■■■■■■■■■■■■■■■■■■■■■■

我真的没有勇气写出我看到的。之后的研究者一定会因为上面涂黑的部分而恼怒,但他们最终会感谢我的。总之,在一切结束、并且族长确认我认真观看之后,我被客气地请了出去。我一路踉踉跄跄地回来了。

(被撕掉的笔记本页面痕迹)

(附件——语言学博士Lucas Linster的语料收集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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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的镜头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忽上忽下。一个头戴金刚鹦鹉尾羽的壮年男子将镜头对准自己,似乎在检查着什么。之后摄像机被放在了铺着精致兽皮的木桌上。

视野忽然变亮,两个粗壮的年轻人抬着昏睡的Linster博士进入了视野。他们小心地将他放在桌后的椅子上。Linster博士一言不发,歪着头靠在那里。两个年轻人沉默而庄重地用沾了水的藤曼绳子将他结结实实地捆在椅子上,使他能够保持直立。同时,旁边的壮年男子从桌下拿出一个方皮箱。他把皮箱放在桌面上打开,取出一些锃亮的金属器械。

他熟稔地将一个钳型器具固定在Linster博士的头上,然后拿出一把剪刀剪掉了一些头发,白色的头皮亮了出来。他接着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割开头皮,血顺着头皮淌了下来,流到了额头,填满那些并不太深的皮肤沟壑,一直流到嘴角。

Linster博士舔了舔嘴角。

壮年男子将一块方形的头皮丢在地上,又拿出一把精巧的小手钻。他在头上忙活起来,手钻带着骨屑飞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秋天的你的后院里没关严实的橡木门。

一段时间之后,男子擦了擦汗,把手钻放在一边。他又拿出一根长得像锥子的银器,将长长的锥体顺着颅骨的开口伸进去,左右横挑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拔了出来。这时候,Linster博士张开了双眼。他的两只眼睛闪亮着,看了看周围,又顺从地垂了下去。壮年男子轻轻按了按他肩膀,他友好地说道:“早上好!”

壮年男子并没有在意。他又拿出一个银汤匙安在锥子顶端,又伸进了那个小口里,但这次不那么深。他很快用另一只手拿出一个陶瓷盘子放在Linster博士面前,然后把锥子拔出来,将锥子头上汤匙中的东西倒在盘中。锥子拔出来的时候带动了脑子,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在里面晃悠了一下,溅出一些晶莹的体液。男子接着把盘子拿起来,走到旁边的火堆旁烤了烤。如果不是盘上微微腾起的水汽,你会以为那是一个烤棉花糖。

之后,男子返回身来把盘子放回原处。他用汤匙舀起一块盘中物,碰了碰Linster博士的嘴唇。Linster博士张嘴抿了一下,嚼了嚼,咽了下去。他闷闷不乐、但平静地说:

”妈妈,鹅肝酱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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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掉的发皱页面,似乎来自之前的笔记)

仔细思考之后,我把我的推断陈列如下:

我所认为的deyah其实并不是wuhhy的变格,实际上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词。wuhhy更接近“认识”之意,表示从形状、外形上辨认出某物的能力,比如“族长认识我”。但它并不代表族长了解我的性格,生活习惯等一切虚指。相反地,deyah表示“了解,认知”,它或许表达了一种完全的认识和了解——从一个人所掌握的知识,到他的生活习惯甚至是他的思想。但是生产力低下的部落生活并不足以演化出这种认知能力,那么这种认识在语境中的所指是什么呢?

我认为,作为谓语时deyah其实表示的是“吃”。原始人类了解未知事物的方法非常有限,其中进食和身体反应非常重要,因为它告诉了人们新的事物是不是能用来果腹。出于某种原因,“吃”这种认识世界的方法在这个落后的部族流传了下来并逐渐形成了一种宗教信仰。他们崇拜能够“完全了解”别人的方法,相信知识和思维能通过进食来传承,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词汇中没有“导师”、”学生“的原因,也是Yahata误用了”我吃他“这句话、更是我看到一些长者都有开颅迹象的原因——年轻人相信自己通过摄入长者的脑白质能够继承他的知识和思维。

有了这个假设,我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进食自己的大脑会成为一种宗教仪式了。如果说”吃“能够了解别人,那么”吃“自己的大脑,然后解释自己的所思所想就可以被视为一种自我探索。本来这种仪式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被开颅的人必死无疑。可之前那外来者——他一定是一位精通脑白质切除术的”医生“,把自己的工具和手艺留在了这里。他的开颅切除的技术代代相传,经过改进后作为祭祀的一环流传到了今天。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没有人说deyah 我,即”认识我自己”——毕竟谁会想要吃掉自己的脑子呢? 我想到之前的实验,我为了弄明白deyah的词性,重复了好几次”我 deyah 我“。我确实应该向族长好好解释一下我的本意了。

希望明天一切顺

(笔记结束)